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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 夢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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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聲音沒有回答,也許他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落暉樓樓主又道:“承認吧,我就是你。”

“不,”那個聲音答得篤定,他道:“你不是我,你不過是我的執念。”

落暉樓樓主不屑道:“那又如何?總之,自我誕生的那一天始,你就再也無法擺脫我。”

那個聲音不再和落暉樓樓主爭辯,他又將話題引回最開始的那個問題:“不要去傷害錢鷲和劉裴。”

“你覺得你這麽說有用麽?”落暉樓樓主反問道:“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,結果呢?結果他倆倒是揀回一條命,可卻有兩個更加無辜的人代替他們死去。”

落暉樓樓主說的是陸小鳳他們看到的,沒有臉皮的那兩具屍體。本來落暉樓樓主是打算殺死錢鷲和劉裴,然後用他們的屍體的。可是那個聲音阻止了他,於是落暉樓樓主就用別人的屍體代替了他們的。

那個聲音不再說話,完全沈寂下去。

落暉樓樓主方向一轉,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,不再打算去找那兩個人的麻煩。

像是被沙曼傳染了似的,他忽然覺得有些疲憊。

前路漫漫,他誕生在最深重的黑夜之中,完全看不到黎明的曙光,陪伴他的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絕望,愛而不得的絕望。

他是一個意外,也是一個必然。

雞鳴之時,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。日落之夕,他又再次歸來。周而覆始。

這樣,還不足以讓人疲憊麽?

是夜,落暉樓那邊氣氛低沈,樓主和沙曼都是抑抑的,而陸小鳳這邊卻不然。因為陸小鳳已經找回他的花滿樓,他的最好的花滿樓。

紫檀佛珠和那兩封信都被擺在桌子上,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對著這堆東西沈思,想要從中找出些有關落暉樓的線索來。

想起自己白天時候對於白馬寺僧眾去向的困惑,陸小鳳對花滿樓說出這個問題。

花滿樓道:“其實我也有想到。”

陸小鳳忙道:“那七童覺得呢?那幫和尚應該都被弄哪兒去了?難道都被殺了?就算是都被殺了,也應該有屍骨留下來吧?”

花滿樓的手指有規律地在桌子上輕輕敲著,人在深入思考的時候,總會無意識地作出種種小動作的。

花滿樓道:“那麽多和尚,不可能沒人看見。”

想起白馬寺的地理位置,陸小鳳道:“也不一定,白馬寺離洛陽城並不近,如果不是專門拜佛的話,可能也並不會有人去那邊。但白馬寺在出事之前是大寺,燒香拜佛的人必然不少。如果那些和尚都被落暉樓抓起來了的話,那這些去燒香的人呢?”

花滿樓的手指還在有規律的敲著,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陸小鳳,道:“那如果是晚上呢?晚上雖然也有住宿的人,但是如果用迷香的話,或者手腳輕一些,是不會驚動太多人的。”

陸小鳳想起來少林寺那幫剽悍的禿頭們,提出另外一個問題:“只是不知道,白馬寺的和尚都會不會武的?”

花滿樓也對白馬寺不太了解,他道:“我也不清楚。不過諸種寺廟之中,只有少林寺在江湖上地位顯赫,別的寺廟,還是念經做法的多。”

陸小鳳忽然笑起來,他道:“我們倆都忘記了一個人。”

花滿樓也跟著笑起來,默契地接上陸小鳳的話:“老實和尚。”

雖然大半夜的去敲和尚的門有點奇怪,但這個時候,也顧不上那麽多。每拖延一刻,落暉樓就有可能多害死一個人。

老實和尚也還沒有睡,他正呆呆在油燈下坐著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陸小鳳和花滿樓推門而入,老實和尚也不見怪,他已經習慣陸小鳳不按常理出牌。

陸小鳳笑道:“老實和尚,你還沒有睡?”

老實和尚搖頭道:“和尚還沒。”

陸小鳳又道:“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。”

鑒於陸小鳳的不良記錄,老實和尚生怕他再問出來點兒女人妓院什麽問題,他瞪著一雙眼睛,警惕地看著陸小鳳。

陸小鳳失笑,道:“只是想問問你白馬寺的事情,你不用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。你說你年初的時候來過白馬寺,那麽我問你,白馬寺的僧人都會不會武的?”

老實和尚搖頭道:“大部分都不會的。”

陸小鳳追問道:“那小部分呢?”

老實和尚道:“只有方丈覺空大師和他的師弟覺相會,不過覺相的功夫很稀松。”

“那覺空大師呢?”陸小鳳不由得問道。

老實和尚答道:“和我差不多吧。”

老實和尚的功夫並不低。

和老實和尚差不多的話,那麽這位覺空大師的武功,必然是在江湖上能夠排上號的。

但如果是這樣,那又為什麽,陸小鳳和花滿樓都從來沒聽過這麽一個人?

花滿樓已經先於陸小鳳說出他的困惑,他道:“那他的功夫應該很不錯,為什麽江湖上從來都沒有有關他的傳聞?”

老實和尚道:“覺空大師以弘揚佛法為己任,並不喜歡在人前顯露他的武功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花滿樓頷首道。

老實和尚覺得有些困倦,打個哈欠,問兩人道:“還有別的事情麽?”

這就是在趕客了。

陸小鳳和花滿樓很知趣地和老實和尚告辭,回到自己的房間。

剛剛關上房門,花滿樓就對陸小鳳道:“如此說來,那佛珠上的字多半應該也是出自覺空大師之手。”

陸小鳳沒有接花滿樓的話,而是吹熄燈火。

花滿樓有些意外,道:“鳳凰要睡了麽?”

陸小鳳笑著從背後環抱住花滿樓,將下巴擱在花滿樓的肩膀上,道:“只是想抱抱七童。”

花滿樓的身體是溫暖而柔軟的,正如他的人一樣。陸小鳳抱著花滿樓,只覺得那些陰暗的、骯臟不潔的事情都在離自己遠去。天大地大,他的眼中也不過只有一個花滿樓。

花滿樓的手輕輕覆到陸小鳳的手上,陸小鳳忽然很安心。

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

盡管這句詩詞已經被癡戀中的男男女女都用爛了,但是此時此刻,此情此景,花滿樓還是忍不住對陸小鳳輕輕念出這八個字。

聽見花滿樓念出這八個字,陸小鳳笑道:“我記著詩經裏有一句話是說,我扔給你一個木瓜,你還給我一塊好玉。七童,我那個時候還沒拿你木瓜扔你呢,你怎麽就想起來送我玉?”

陸小鳳說的是花滿樓去年立冬時候送給他的玉佩。那年,立冬時候江南十分罕見地下了雪,紛紛揚揚的,很美。

然而就算雪景再美,再陸小鳳的記憶中,也不及花滿樓的千萬分之一。

花滿樓輕笑道:“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。只不過那塊玉,並說不上是雜佩。”(雜佩:連綴在一起的各種佩玉)

詩三百篇,陸小鳳在這方面實在是稀松平常,他自認為能夠大概記住最為膾炙人口的幾句已經是很不容易。花滿樓的第一句“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”明白如話,陸小鳳聽起來也不費什麽事。但是這第二句“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”就讓陸小鳳有些頭痛了,他只大概聽得懂花滿樓是在說他好,所以要送給他一塊玉。

陸小鳳又抱緊花滿樓幾分,用自己的小胡子去蹭花滿樓的頸側玩兒。只不過大多數時候,小胡子沒蹭上,嘴唇倒是先碰了上去。

花滿樓被陸小鳳的行為逗笑了,他道:“怎麽和只小狗一樣。”

陸小鳳懶洋洋道:“那只狗敢這麽對我家七童?燉了吃肉。”

這只醋雞,連狗的醋都吃,可以說是心眼兒非常小了。

花滿樓轉身,也抱住陸小鳳。

良久,陸小鳳才聽見花滿樓一聲接近於無的嘆息,他聽到花滿樓道:“我那個時候以為,我們永遠都只會是朋友。”

如果那個時候陸小鳳想不開,邁不出那一步,那麽他們也許真的永遠都只會是朋友,最好的朋友。

但是就算是最好的朋友,也不過只是朋友而已。

陸小鳳語調輕松,道:“怎麽會?我那個時候只是害怕罷了。”

“怕什麽?”花滿樓問道。

他以為陸小鳳是怕世俗偏見,怕說開之後做不成朋友,怕其他的種種。

但他卻沒有想到,陸小鳳會這樣回答他。

陸小鳳道:“去年秋天,也就是我們剛抓到孫巧巧的時候,我做過一個夢,有關你的夢。”

“是什麽樣夢啊?”花滿樓淺笑著問陸小鳳道。

陸小鳳接下來的話,卻是花滿樓連想都沒有想過的。

陸小鳳輕聲道:“夢的前半部分還是很不錯的,我夢見我與你耳鬢廝磨,纏綿悱惻。然而夢的後半部分卻不那麽美妙,我夢見你質問我,離開我。”

陸小鳳隱去夢中的魑魅魍魎沒有說,也沒有告訴花滿樓,這個夢是他那個時候很長一段時間的心魔。

花滿樓失笑,安慰他的小鳳凰道:“不過是個夢,不怕。”

“是啊,”陸小鳳也笑,他道:“不過是個夢。”

現如今,那些魑魅魍魎已經再也不能入他的夢,因為他的心中再也沒有恐懼與仿徨。

現如今,他的心中夢裏,都只有一個花滿樓,淺淺笑著的花滿樓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“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”,“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”均出自《詩經》。

陸小鳳說的那句是“投我以木瓜,報之以瓊琚”,亦出自《詩經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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